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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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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前的三個工作日都讓給了分科後的第一次月考。

刺耳的鈴聲響起,宣布著最後一科考試的結束,老師收卷子時班上的氣氛已經躁動起來。

大家都忙著把分散開來的桌子往原處拖,桌椅的鳴叫聲裏夾雜著四起的交談,其中有懊惱的嘆息,也有壓著聲音的爭執。

我聽到了一些數字和化學式,大約能和題目對應上,默默推算著最後能拿多少分。

高中生其實是很簡單的,覆雜一點兒的人也很好懂。

有些人會為了一個小題的失利斤斤計較,他們往往考得不錯,拿到成績的時候情緒最為覆雜,一方面覺得分數挺好的,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的實力不止於此,這些是學霸。

而學神,比如傅懿行,考完就很淡定。

學神不會計較小的得失,他寫出來的就是對的,所以根本沒必要找人對答案,也很少為了考試結果浪費情緒。

我見過傅懿行最震驚的時候是昨天的語文考試結束,他硬生生地把一首寫游子思念故鄉的抒情詩理解成了妻子盼望遠征丈夫歸來的意思。

路迢迢伸長脖子向我和同桌谷陽吐槽古詩賞析題出得太沒水準,谷陽彼時正沈浸在作文寫走題的悲傷中,派我來應付迢迢滔滔不絕的吐槽。

這是傅懿行第一次參與考試後對題目的探討,他只發出了一句“啊?!”就成功地插入了我和迢迢的談話。

他驚訝也是正常,賞析句子上一題就是個對詩歌內容理解的選擇題,有兩個意思差不多的選項都解釋了作者的寫作意圖,另外兩個錯得令人咋舌。

賞析題裏又問了作者抒發的感情。

一道送分的賞析和一道送命的幸福二選一倒也能把分數控制在正常水平。

但總有天賦異稟的選手,比如傅懿行,認為那兩個選項都不對,憑實力曲解了一個錯誤選項,堅持作者沒有在思鄉,而那個錯誤選項說的是作者渴望能受到帝王賞識。

傅懿行對整個詩的理解是,深閨中的妻子盼望著在遠方打仗的丈夫能夠凱旋歸來,後兩句是妻子代入丈夫的視角,寫丈夫也在思念故鄉的妻子並希望得到重用。

內容非常豐富。

路迢迢被他樂瘋了,掏出手機查給傅懿行看,他看完之後滿臉難以置信地閉了嘴。

這件事一直被調侃到了今天,最後三排除了傅懿行以外的四個人都等著等會兒卷子發下來看笑話,我真覺得這事兒挺有意思的,至少讓我從昨天到今天都很開心。

我側著身子往後排瞄了一眼,傅懿行在一片喧鬧聲中瘋狂地刷著國慶作業。

主科老師加班加點地在放學前把剛改完香噴噴的卷子送到了我們手上,並叮囑國慶作業要好好寫。

講臺上解老板還在苦口婆心地講著,後幾排的男生已經進入了歡樂海洋模式——傅懿行的卷子被路迢迢安利給了旁邊一組和他關系不錯的同學,接著就在後兩排傳來傳去。

班主任還在,大家都在故作矜持,於是被悶在鼻腔裏變了調的笑聲此起彼伏,經久不衰,穿插著谷陽一聲一聲極其克制的嗝兒。

前面的女孩轉過身來問谷陽怎麽笑成這樣,他也不解釋——這大概是男人之間最底線的尊重了,過於丟臉的事情絕不能讓異性知曉,谷陽高深莫測地抿著嘴樂,身子一下一下被氣沖得抖動著。那女孩兒見問不出答案,又看向我,我也只是聳聳肩表示並不知情。

我知道自己肯定沒控制好表情,嘴角一直揚著,臉部肌肉都有些僵了,可一旦想起傅懿行他為了應付考試,刻意寫得工工整整的字表達出來的卻不是那麽回事兒,我的臉就掛不下來。

傅懿行是海洋裏唯一的燈塔,在大風大浪之中挺直了腰板默默寫著卷子。

其實拿別人的短處取樂並不算高尚的行為。

但高中生的快樂就是低俗而又簡單。

也只有十六七歲的人能為一個同學會錯意的古詩鑒賞笑得不能自已。

我忽然開始慶幸自己處在這樣一個年紀,還能夠真實地感受到快樂並且被周圍的氣氛帶動著持續地保持著這樣的心情。

傅懿行確實厲害,怪不得唐城一直喊他行哥——即便他的語文卷子成為了後排男生的笑柄,即便他語文沒考到平均分,他也憑著□□的數學和穩定的英語在這次月考中拔得頭籌。

比第二名高出了近十分。

並且在放學前被群嘲的一個多小時裏寫完了一半的數學作業。

行哥仿佛開了掛,我現在發自內心地覺得他真的很牛逼。

剛剛笑過他的人此時紛紛腆著臉向他討卷子——難得長假,沒有人願意寫作業,都想抱傅懿行爸爸的大腿。

華安的放學鈴聲格外悠長,一如它漫長的歷史,是一種古老的樂器按照校歌的旋律鳴奏著,經由各處的廣播,響徹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仔細的人或許還會留意到其中夾雜著淺淺的鐘聲——鐘樓裏的老古董至今仍在燃燒著自己。

我一直覺得這個時候的學校浪漫異常,忍不住想多停留一會兒。

九月底的桐城已經入了秋,空氣裏卻還殘存著不願離去的暑氣,華安的梧桐也還綠著,我一邊往窗外看,一邊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

一會兒我還得往板報上抄一些詩句,這次班裏討論出來的主題是“古典文化”。

解老板給班上每個人都安排了職位,試用期一學期,做得好的留任。

我不知道他從哪裏覺出我有繪畫天分,讓我做宣傳委,事實上我也是一竅不通,所以並不能幫他們畫畫,負責設計的女生覺得我字寫得好看,給我派了寫字的任務。

班上的其他人都走空了,只有傅懿行還在埋頭寫數學作業。

他大概是不寫完不罷休的。

曾經吵吵嚷嚷的教室只剩下我和他兩人。

我噠噠噠噠地往黑板上抄著離騷的段落,偶爾能聽見他翻動卷子的聲響。

也許是最後我欣賞自己的板書時太過於沈浸,竟然沒有註意到他的筆已經停了,跨坐在椅子上也在歪著頭看整幅板報。

是他的讚美聲驚擾了我的思緒。

如夢初醒般,我又一次撞入他深深的眼眸裏。

傅懿行說,你的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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